晚上十一点,我们并肩坐在公车站的长椅上。「凯承,」我转头对他说:「谢谢你陪我晚到这麽晚,今天真的过得很开心。」「我也很开心。」他笑笑,随即想到了什麽惊慌起来。「对了,你在外面待到这麽晚没有问题吗?抱歉,是我没注意到时间居然这麽晚了。」我看着他懊恼的表情不禁莞尔,立刻安抚道:「没事,你不用担心,我和我爸讲过了。倒是你,没问题吗?」「没事的。」他扯了扯嘴角,目光却黯淡下来。「没有人会在乎的。」「嗯?」我望着h凯承,忽然想起之前段考成绩出来时他沉默的表情,有了一个猜想。我小心翼翼地问:「你……和家人的关系不好吗?」他躲过了我的注视,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。好一会儿才轻声回应:「嗯,我和我爸的关系不太好。」「他对我很严厉。」h凯承的笑容有些苦涩,「我是家里的独子,他们生我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,所以对我有很高的期望。从小到大,我就在不同的才艺班和补习班奔跑,学了一个又一个,好像永远都看不到尽头。」「我的父母都是医生,所以他们也要我成为医生。」他苦笑,「在他们的监视下,我一直名列前茅。所以当我破天荒地考上五福高中的时候,真的被我爸妈狠狠地臭骂一顿了,那一瞬间,我甚至以为他们会把我从家里赶走呢。」「很可笑吧?」我望着他,摇摇头否认,一时间却哑口无言。如果是以前的我,大概只会呐呐无言吧?或着,一腔奋勇地责怪对方的父母,然後让他反抗?但,反抗之後呢?对方的人生,我能负责吗?是的,长大之後的思考与行动,变得不再简单了。可尽管如此,我还是想做点什麽。「那,你是怎麽想的?」我问:「会後悔吗?进来五福高中?」h凯承终於抬起头来看着我,公车站牌昏h的灯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S出一片Y影。良久,他才应道:「老实说,一开始还真的有点後悔。」我有些讶异於他的回答,很快便听他继续说:「嗯……刚进来的时候觉得同学们每个人都很Ai玩,不怎麽花时间读书就算了还整天g蠢事让我帮忙擦PGU。」他低笑,「可是啊,当他们拉着我一起去这玩去那玩,甚至在g蠢事也拉着我一起的时候,我忽然发现这些蠢事好像也不是那麽无聊了。」「我在这里遇到了很多很bAng的人,」他看着我,「所以,我不後悔。」「哦?」我打趣道:「我也是吗?」h凯承瞬间羞红了脸,却没有否认:「嗯,当然了。」我们相视而笑。在等待时间中,末班公车终於到来了。我匆匆背起书包起身。「果然高雄的公车时间是不可信赖的,又久又不准时,这点台中还是b较好些。」我忍不住低声抱怨。「嗯?」h凯承不解地望向我。「没什麽。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又说溜嘴,我赶紧转移话题:「公车来了,我先走罗!」「黎安!」h凯承在我即将踏上公车的瞬间叫住我,我回过头去,只见他深深地望着我,说不出是什麽表情。在公车的震动声之中,他对我说:「你喜欢邱煜杰,对不对?」我愕然地瞪着h凯承,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弄的一噎,什麽字都说不出,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与他对视。最後,是公车司机不耐烦的询问声打破了我俩间的短暂沉默。h凯承对我微微一笑,放过了我。「赶快上车吧,我们明天见。」「喔。」我回过神来,匆匆踏上公车。「明天见。」公车门在司机的C纵下阖上,隔绝了我和h凯承的奇怪气氛。我想,我们俩人都在沉默之中得到了答案。我在摇摇晃晃的公车上疲惫地闭上眼休憩,对这毫无道理又奇蹟似的第二次高中生活,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奈和茫然。加油吧,黎安。今天是回到过去的第三周的第三天,距离那场意外还有九天。与此同时,我也在为自己的学业努力。我已经埋头书写习题一整节课的时间了,一边听课一边复习我忘记的高一课程,实在是有些筋疲力竭。我叹口气,侧过头便见h凯承正认真地书写黑板上的重点,十分专注在课堂之中。在盯着他愣神的瞬间,我忽然想起了他学测後的去向。在我穿越前,h凯承的确考上了第一学府,却不是他父母要的医科。只听说後来h凯承坚持去原先考上的科系就读,因此和父母闹得很僵。想起这一切,我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。看来就算只靠他自己,h凯承也做得很好、很勇敢嘛。然而就在我兀自欣慰的时候,h凯承似有所感地转过头,猝不及防地撞见我来不及敛起的笑容。他眨着桃花眼好奇的望着我,微微挑起眉头。「怎麽了吗?」「没事。」我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,yu盖弥彰地撇开目光,假装专心地盯着台上的老师讲课。但还是听见耳边传来了轻笑声,我忍不住脸颊发热。太丢脸了。过了好一会儿,我才敢再次偷瞄他,h凯承已经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物理讲义上了。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,美得令人忌妒。我想起昨晚在公车前他对我说的话,在那阵沉默过後,我们都选择不T0Ng破这层窗户纸。今天见到面仍然正常地打招呼聊天,谁也没提起那个话头,而我也很庆幸他没有。我不知道他是从何时注意到的,又为何要向我确认这个问题,但我能回应他、回应自己的答案徒有沉默。是的,我说不清自己对邱煜杰究竟怀抱着怎麽样的感情。在穿越之前,我很确定自己喜欢邱煜杰,至少十六、十七岁的黎安肯定喜欢他。但在他Si後,痛苦与遗憾胜於喜欢如海浪般朝我袭卷而来,所以每当想起他的时候,回忆都令我无b窒息和悲伤。因为已经参杂了太多的情绪,我变得无法确认自己的心意。可当我以二十二岁的姿态重新与十七岁的邱煜杰相逢,那些悲伤与遗憾似乎就被冲淡了些。一开始的庆幸和喜极而泣昙花一现,更深的情绪是恐惧,我害怕我会再次失去他。所以,我还真的无法回答这个问题。我唯一知道的是,我必须救下邱煜杰,不计代价、不择手段,为的只是不再遗憾。在短短二十二年的人生中,我最深刻的T会,是认知到唯有「遗憾」才是最能击垮人的武器。因为遗憾、後悔,你会被过去和罪恶感牢牢綑绑,永远也无法前进。然後发觉世界仍然转动,每个人都在奋起前进,却似乎唯独自己寸步难行。但现在就是挽回遗憾的时候了。